求韩少功水费全文
我住河西的时候,住的居民楼有四个门口。每个门口有五层,每层大约有两户人家,占了十户。每个月底,供水公司的收费员来看主水表,填写每个门口的收费通知单。过几天,所有门口的水费集中起来,收费员总会回来收的。就这样,我们每个月都要在这个门口转出一个处理员,帮供水公司挨家挨户抄表。
我也是一名训导员。这是我认识邻居的一个机会,但是很长一段时间,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。每个月积累的一叠表上,都只有房号,只有房号。例如,我是第三名。
10号每月用水量总是惊人。这个家里大概有很多孩子,全家都在轰轰烈烈的发财。不知道从哪里捡大包的旧塑料袋,拆开,洗干净,打包,送到一个工厂。家里变成了小作坊,工业用水的消耗自然非同一般。敲开10号的门,机器的咔哒声和流水立刻打在我的脸上,让我的面部肌肉隐隐发麻。开门的往往是一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,小圆脸,黑黑的。户主,在原料和成品这座大山的另一边,大概是被手头的工作卡住了,或者是不方便翻越“大山”。他只是从屋子里扔出一两个粗哑的声音,这是对忙碌的回报。孩子看起来很懂事,马上把我领到水表前,把鸡笼、洗脚盆、锄头和卫生间的几大包产品都搬走了,动作很快。这个庞大而复杂的工程完成后,水表从卫生间的角落伸出来,然后你可以用抬腿劈开臀部的高难度动作,让一只脚跨过高高的障碍物,探索潮湿的水泥地面,让地板尽可能地靠近鸡粪的味道和水表。“又是十八吨半!”孩子看清了桌子上的数字,向父亲汇报了陪同检查的结果,没再说什么,熟练地找出一根烟和一盒火柴递给了我。我不要,他就把烟含在嘴里,无辜而诚实地笑了。
8号的用水量永远是最小的,和用香油一样小。人们不禁疑惑——会不会通过破坏水表来偷水?8号门外的走廊已经被这户人家占了,是一个正在扩建的废品仓库。竹篮子、旧铁炉、破竹床、包装木箱或纸箱勾心斗角地靠墙堆放,就像班级教育展品一样,让楼道越来越窄,只能让人们侧身通过——行人难免会给8号门一个白眼或嘀咕。如果你带着自行车经过这里,那就更难了。如果你不小心打中了一块藕煤,这个家的女人就会拿着一块藕煤来找你,证据确凿,你必须赔偿完整的一块。不过这个家庭有很多创新能力,比如不敲门就去他们家。门边有一个按钮。按一下就能听到门内微弱的铃声。后来听说是主持人用坏了的电子钟改装的,可见他的匠心。门铃一响,男人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,脸瘦鼻子细,眼睛眯着。直到他看清来人,他微笑着把门的缝隙开大。这一指控似乎惊动了他的全家。几双神一样的眼睛聚集在他身后,警惕地盯着我,如列阵对付乞丐或小偷或敌方使节,让我感到胆怯和无助。八号男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的疑惑,反复解释他家用水少的原因:洗菜拖地,洗脸用水洗脚,冲厕所用水洗脚,家里人口少。),再加上他们每个周日都去婆婆家吃住,一个月也不需要多少水。这怎么能和那些用磁铁控制水表的偷水贼比呢?说实话,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。看他的水表,因为有黄锈水渗透,看不清楚。八号说他不需要看。他已经检查过了。墙上有一张纸,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之前自查的数据,是对收费工作的密切配合。
9号住着一对退休的老夫妇。老人大半辈子都在银行上班,跟钱打交道,所以最提防小偷,所以敲他的门是最难的。你要做的就是敲门,还要大声喊。主人只有听到熟悉的声音才会开门。这户人家不仅有防盗铁门,还有铁条、安全链、大大小小三把锁,形成了一道立体的钢铁防线。就连主人自己都没费多大劲就打不开门。我想那些偷偷进门的小偷一定是怕这个吧?就算偷了三金两银也会麻烦到吐血吧?老两口对有幸上手的客人很热情,做糖茶,递烟,送水果。房间里有一个洞,窗户干净一尘不染,几枝玫瑰在客套话的滋养下盛开。银行退休干部在喝中药。说起门,他感触最深,消息最好。他说晚报已经出版了,哪里被偷哪里被抢,人心不古。实在是无法避免,以至于他出门的时候把所有的存折都带上了,以防万一。他见我也有同感,马上建议我借收水费的机会,与各家各户勾结,让大家订个联防轮换值班制,或者雇保安增加岗位和岗位。他愿意支付一部分钱。
7号门上有个剪纸大红双喜,自然是新婚香巢。这对年轻夫妇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工作。他们每天早出晚归。白天敲不了门,晚上还要再敲。查水表的时候发现卫生间的水白白的流着。在提醒了主人之后,第七个人关掉了水。他说他没有听到流水声。原来大厅里音乐很响,港台、欧美、红军的歌一起唱,音响炮轰青年。朦胧的粉雾中,几个年轻男女在跳舞,另一位女士坐在男朋友的膝盖上,被对方喂葡萄。在另一个房间里,有许多空酒瓶、一堆废纸屑和许多来自黄澄澄的木头。看来主人也是要做家具来构造更美好的生活了。七号小胡子男人,很大方,撕开烟盒,递给我进口的美国烟。他还说要介绍一个“右腿”和我一起跳舞,享受熄灯舞的销魂。他根本不在乎水费,反正他也能算。有人硬塞给我一张大钞票,不允许我找回零钱。“你要换钱,就是骂人!”他盯着我,很大方。
4号总是很安静,门总是关着的。主人姓什么,是做什么的?这里没人知道。这个家里好像只住着一个中年男人。我有一次看见他弓着背出去。之前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溜进他房间的,真的有点难以捉摸。他也不认识任何人。他前几天刚跟我点头。现在我敲门,他问,你是谁?你在找谁?我说我是你邻居,我是来收水费的。他说,我收了怎么收?我说我每个月都会收的。他叫了一声,明白了水费是什么,领着我往电表方向走。我说,水表在卫生间哦,他又拍了拍脑袋,有点不好意思。从他的水表可以看出,他用水很少。除了喝水,他很少擦洗地板,洗衣服,甚至做饭。房间是空的,家里四周都是墙,真的没有家具。放在角落的床垫就是床。地上堆了很多书,摊开几本线装书,里面有一些蹦蹦跳跳的笔记。我说下个月轮到他收水费了。他吓了一跳,紧张得脸色发白,说自己最搞不清数字,做不出这种事。他从来不收水费或电费。我说每个家庭都应该掌握方向盘。他想了想,说如果被逼无奈,就让妹妹帮忙。在这次谈话中,他从未问过我姓什么。当然,问也没用。他不记得了。他在这里只是一个若隐若现的传说,一个似是而非的假设,不可能是任何人真正的邻居。
一号在我家楼下,是十家里面最漂亮的。门前的空地被栅栏隔开,成了他们的私家花园,种着各种奇花异草,还有盆景假山,有黄山的,也有漓江的。经常有一群群陌生人来这里工作,用陶砖垫起花园小径,或者用水泥做预制构件,然后在花园旁边建一个厢房。这些人工作非常努力。他们不吃东西就走了,甚至不怎么喝茶。他们常常在“科长”面前卑躬屈膝地讨好第一个男人,“科长”之后科长用手指着他们的后背指示他们工作,还常常沿着小路散步观看所有的爱情。他和蔼可亲,在公共事务中热情洋溢。有几次,他动员邻居联名上书市政府,要求附近多建医院,改善自来水水质,等等。他家有浇水的使命,但是用的水不多。靠市政洒水车定时送水。他家的水表也是保养的最好的——有一次陌生人笑着上门,发现不对劲,马上换上新品,就像保养他家的电饭煲、电视机甚至电源插座一样。科长一听说这个月家庭用水量之和与总水表有很大差距,就在背后默想解决问题的原则和方法。他说一定有人偷了水,损害了公众的利益。8号很有可能在搞什么鬼,要对8号进行严肃的思想教育,他还经常批评7号忘记关水龙头,水顺着走廊往下流。虽然是他自己出钱,但这是对国家财产的浪费。年轻人不懂人生的悲欢离合,更不懂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。他看到我来收水费,就不给我烟抽,也不让我在他家抽烟。他把我的支气管和肺照顾得很好,甚至还一边清嗓子一边背诵各种吸烟致癌的统计数据,仿佛这些数据是恶毒的。他必须及时清嗓子。
2号和1号边上,有六七个四代人,相当拥挤,经常有婴儿哭得越来越大声。负责人叫孟爸爸,也退休在家,经常去钓鱼打牌。他最关心的是身旁1号的动静。他一看到我家门口,就会先查1号的用水量。从近几个月的数字变化来看,他明智地判断,1号这个月不仅装了热水器,还加了全自动洗衣机。“他家很有钱,很有钱。他家最近进了一家外贸公司,欢欢也在做大生意。这叫什么?这就叫钱变,钱如影随形。人越有肉吃,就越有肉汤泡米饭……”他的评论引发一片唏嘘,无论是赞叹还是哀叹。他的卫生间窗户用木板完全封闭,一片漆黑。白天你得用手电筒或者划火柴才能检查水表——好像灯坏了。我问他们为什么不修灯,孟爸爸不以为然地说,为什么要修?一个不在这里读书,一个不在这里记账。这么大一个坑,还怕屁股打不中?这让我无言以对。
水费最重的家庭应该是第六位。6号住着一对夫妇,都在剧团工作。他们离婚了。因为找不到房子,他们不得不在这里“非法同居”了一年多。男人经常不在家,有没有另一个新欢都是未知数。女主人声称,他们的财务早就分开了,她只能付她那一半的水费,绝对不会提前或代付那个混蛋。在数一毛钱的时候,她气喘吁吁地说,她根本就不应该付这么多钱,因为她用水少,回家前总是在剧团里洗个澡。不像那家伙,汗油黑汗,一双鞋子没几桶水都洗不干净。要不是心软,她也不会给那家伙洗鞋子,让他光着脚走。我说,既然你还给他洗鞋,那还有可能复婚吗?她杏眼圆睁:“洗鞋就是洗鞋,爱就是爱。这完全不一样!””她补充道,“你觉得离婚很奇怪,是不是?事实上,有些人说中国人过去会问“你吃饭了吗?”这没什么。现在见面就问‘你离婚了吗?’时代变了。我在同学中,是最新的!“她没有为前夫垫付,也没有付出一分钱,可见她义无反顾追求爱情的决心。这真的让我很尴尬。大概是让我尴尬,她请我吃了颗糖弥补,然后继续吹她的长发。
最后还剩下一个数字五,不用收水费了。以前有两个女人,一老一少,后来小的死了,大的也死了。这里的人对死因都很犹豫,我也不想说。据说人死后会有鬼魂出没。一天晚上,几乎整栋楼的人都听到了房子里一声大地震动的声音,像是柜子或者桌子倒了,但是没有人敢开门往黑洞洞的房间里看。6号经常说经常听到隔壁有脚步声,还有一个女人在轻声哼唱。恐怕真的是鬼了。7号还说那房子窗户关着,风吹不进来,但是晚上,那里怎么会有吱嘎作响的门?不闹鬼是什么?他们说邻居拘谨,孩子躲在大人后面。1号劝大家不要迷信,说世界上没有鬼。只要多学点辩证唯物主义,就不会相信这些故事了。邻居们不服气,纷纷质问他。你辩证唯物,但那天晚上你没听到巨响吗?你去看了吗?你不是被限制在你的房间里吗?.....这个周一,科长支支吾吾,背着他去看他的仙人掌。
后来房地产公司安排其他人住进了5号,那些人兴冲冲的来看房子,但是一听说闹鬼,都惊呆了,再也没回来。
所以五号房间目前是空的。
收费表中的数字5每个月都是空白的。这没什么,我们每个人迟早都会走向空白。只是五号女生走在我们前面突然死了。完全没想到。她的长相我记不太清了,只记得她每天晚上回家,大概是中学自习后。她一上楼梯,就必须提前对着三楼喊:“奶奶,开门——”
楼道里的路灯老是坏。她在黑暗中大声喊叫来使自己振作起来吗?她响亮的哭声和刻意的脚步声渐渐成为了常规,成为了这里夜晚的一部分。一旦消失,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抬头看着涌入窗外的银月,就会觉得夜里少了点什么。
5号房间的铁窗很快就生锈了,木门上布满了洞,厚厚的灰尘飘落下来。没人住的房子就像从树枝上摘下来的水果。没有了灵魂和生命,它会很快腐烂。老鼠经常从第五道门下面的缝隙里钻出来,让路人尖叫,震撼他们或喜或悲。有时候,5号门前会出现一片来历不明的白丁香。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的,也不知道为什么——这是我的想象。
最后我把水费全款给了供水公司的收费员,包括给六号男的那一半。我的生意结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