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类的口味是纯粹的快乐(3)
光的颜色
当塞尚把苹果画成蓝色时,所有人都突然开始对颜色产生奇怪的视觉,更不用说马蒂斯的蓝色向日葵、毕加索的鲜红身体和夏加尔的绿色脸庞了。
艺术家追求的是绝对的真实,其实这种绝对往往不是一种常态。
我是真正见过蓝苹果的人。有一次去参加一个朋友的舞会,舞会上有一些水果零食。我发现我坐的座位旁边有一个装饰精美的水果盘。中间有几个骊山青苹果,苹果上面有一个用彩纸包着的蓝光,一束光正好打在苹果上。苹果的蓝色是塞尚画布上的颜色。那种感动让我微微颤抖,想起诗人里尔克称赞塞尚的画:“是法国的优雅和德国的热情的平衡。”
假设有一个人从未见过苹果。那一刻,我指着苹果说:苹果是蓝色的。他一定相信。
然后,灯光变了,是快舞。五颜六色的光在房间里旋转,打在水果盘上,所有的水果突然变成了五颜六色的斑点。我抬起头,看到了舞会上的男男女女。每个人脸上的肤色都被隐藏起来,就像霓虹灯一样,只是一些活动的片段,很像苏拉精细的刻画。那一刻,我不仅理解了马蒂斯、毕加索、夏加尔,也看到了阳光之外的真相。
在阳光下,一切都有自己的颜色。当太阳消失时,一切都在黑暗中失去了颜色。如果换个灯,也是灯,灯泡和日光灯会让颜色不一样。就算都是灯泡,一百根蜡烛和十根蜡烛的区别也是巨大的,何况是一根蜡烛。我们常说晚上月光烛光下有气氛,多了想象的空间,少了引人注目的现实。即使在晴朗的天气,我们突然走进树林,被枝叶覆盖,气氛似乎被过滤,被周围包围。氛围如何?因为不真实,所以充满了精神和气息,让人迷惑。或者去掉直接无情的真相,让它移回到间接的真相,这就是一般人群中的氛围。
有一次在乡下,我听一个农民讲当今社会风气道德败坏。他说:“这都是电灯造成的。电灯使人在夜间有活动,一切坏事都是在黑暗中进行的。”想想看,在阳光下,人依然保持本色,但在黑暗中却失去了本色。苹果可以是蓝色和彩色的。还有什么是人不能做的?
这样一想,太阳真是无情,它让我们无所遁形,它的无情在于它的无色、永恒、自然。无论世间有多少沧桑,阳光从不变色,所以似乎不值得歌唱。
熟悉中国文学的人应该会发现,中国诗人和作词人很少写阳光。他们写的阳光,充满了黄昏(且忘了她那薄薄的丝袖和寒冷,她靠在一根高高的竹子旁的夕阳里)、黄昏(月上柳梢,人约黄昏后)、夕阳(大漠孤烟,长河落日圆)、晚霞(去年天气老)。
夕阳西下),到处都是夕阳(夕阳外,西方寒鸦数点,孤村四周流水),到处都是夕阳照(住在夕阳房,与尘埃无关)...阳光无处不在,无处可照,但只有离开时的最后一张照片,才能唤起艺术家和诗人的灵感。想起来真的很奇怪。
你不觉得唐诗宋词大部分都是在月下烛下写的很奇怪吗?说起来,就是大气。如果是在中午,似乎和感情无关,悲伤,民族仇恨,家庭仇恨。在夜空和群山中思念故人是很自然的,也只有在清风明月中才能让人信服。就算喝酒玩乐,也是在没有月亮的白天吗?其实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不是在夜晚,也是在大太阳下的寒心,只是没有氛围,无法形容。
晴朗的天空是让人工作的,不是为了艺术,不是为了联想和烦恼。
有阳光的艺术不是诗人的词,而是画家的专利。中国的美术史大部分都是用阳光书写的,西方的美术史也是光芒万丈,一提到印象派就更加辉煌。只是现代艺术家们似乎并不满足于此,有意无意地改变光的颜色。抽象的,写实的就不用说了,也不要外行人看得见的色彩,但是通过画家的眼睛,他们说这是“超脱”,这是“真实”,这是“怎么画都是创作”。
我常说艺术家是上帝错误的设计,因为他们想在永恒的阳光下成为自己的永恒,以为这样就会成为永恒的主人。艺术背叛了阳光的原色,生活也是如此。
我们的夜晚越来越长,房子越来越密。谁在乎有没有阳光?现在如果我批评塞尚的《青苹果》,肯定会引起一阵混乱,就像齐白石画青柿子会被骂一样。其实前后不过百年。一百年后,让现代人相信没有阳光生活一样舒适,让现代人相信艺术家的真理胜过阳光的真理。
阳光本色的丧失,是现代人最难过的事。很多人不知道绿色的大米可以有多绿,天空可以有多蓝,红色的玫瑰可以有多红。那是因为以前在太阳下工作的占了人类的大部分,现在变成了一小部分。即使是晴天,我们推开窗户能看到什么颜色?
我经常走在城市繁忙的街道上。有时候我走了很长一段路,却找不到一根草。有时候一年都看不到一只蝴蝶。这时,我终于明白,我们心中的草,有时候是黑色的,无数苍白无血色的蝴蝶,埋在楼群的每一扇窗户里。
光的香味
我在南方一个阳光明媚的小镇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农民。
那时候是晚春,第一茬稻子刚刚收割,春日的金线倾泻在温暖的土地上,牵牛花在篱笆上缠绵,鸟儿在岭追树,竹林里的竹笋在拔地而起。仔细想想植物破土而出,在阳光下生长的声音,真的是世界上一种很幸福的感觉。
我和农民坐在稻垄旁边,稻子已经摊在田里了。由于阳光的照射,稻垄闪耀着金色的光泽,农民的皮肤被染成了浓浓的铜色。我是农夫家的客人。刚才我们一起把谷包里的米倒出来,用犁把它铲平,不是犁,是一座小山岗,一个又一个垄,让山两边的米同时晒到太阳。好像千百年来都是这样,因为太阳一照,八爪耙子就把田埂推到原来的谷底,稻谷翻了,原来埋在里面的谷子都翻到向阳的一面。
农夫用帽子扇了扇脸上的汗,转身对我说:“深呼吸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慢慢吐出来。
他说:“你抽烟了吗?”
我闻到的是米饭的味道,有点香。我说。
他笑着说:“这不是米的味道,是阳光的味道。”
“阳光的味道?”我迷惑地看着他。
年轻的农民把我领到稻垄中间,伸手抓了一把阳光灿烂的小米,叫我使劲闻。这时候,米饭成熟的香气扎进了我的胸膛。然后,他抓了一把浑浊的小米让我闻,但是没有香味。这个实验让我深感意外,我感受到了阳光的神奇。到底为什么只有晒过太阳的小米才有香味?年轻的农民说他不知道。他在翻米晒太阳时偶然发现的。那时候他还是个大学生,暑假偶尔帮着种地,幻想着城市里多姿多彩的生活。自从他在山谷中晒太阳时发现了阳光的芬芳,他就下定决心留在家乡。我们坐在稻垄边上,聊着太阳的芬芳。然后我几乎闻到了小时候刚晒过的衣服的味道,新晒过的被子,新晒过的书画,淡淡的香味刚从童年流出来。自从干衣机出现后,衣服的味道就消失在我的记忆里,我从来不认为那是阳光。
农民有他自己的哲学。他说:“你们都市人不要低估阳光。有阳光的时候,空气的味道就不一样了。就说花儿香。你有没有把阳光下的花和屋里的花区分开来?”
我说:“夜来香和昙花呢?”
他笑得更得意了:“是一种香味,不浓。
我只是坐在稻垄边上,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,希望能体味到阳光的芳香,看到我如此庄严。农夫说:“其实你不需要深呼吸就能闻到,只是你的嗅觉在城市里退化了。
光的味道
我在澎湖游玩时,经常看渔民在路边晒鱿鱼,发现晒鱿鱼有两种方法:一种是把鱿鱼放在水泥地上,每隔一段时间翻一次。在没有水泥的土地上,渔民为了怕蒸汽,把鱿鱼像旗子一样挂在竹竿上——这种景观在澎湖和蓝雨,以及台湾省的一些沿海地区随处可见。
有一次,一个渔夫请我吃饭,桌上有两盘鱿鱼。一盘是刚从海里捞上来的,另一盘是晒干了,泡在水里再煮熟的。渔民告诉我,鱿鱼和其他鱼不一样。当然其他的鱼最好新鲜,但是鱿鱼除非在太阳下烤,否则不会显味道。我仔细吃了鱿鱼,发现新鲜的鱿鱼很脆,但是没有干鱿鱼好吃,有力量。
为什么?真的没有任何意义。阳光真的有那么强大吗?
渔夫见我不信,拿起一碗鱼翅汤给我,说:“你看这鱼翅。新鲜的鱼翅卖什么价都卖不出去,因为根本不好吃。只有干鱼翅是珍贵的,因为它闻起来有百倍的味道。”
为什么鱿鱼和鱼翅被太阳暴晒后特别好吃?太不可思议了。其实不用说,就是乌鱼子而已。乌鱼子干的价格是鲜乌鱼子的十几倍。
后来我四处旅游,就特别注意这个问题。有一次在南投竹山吃东坡肉红烧笋,差点没把盘子咽下去。主持人说今年阳光特别好,出的笋干最好吃。阳光不好的时候,笋干就显不出它的美味了。虽然嫩竹笋各有各的美味,但经过阳光的照射,它们就完全不同了。
对于鱿鱼、鱼翅、乌鱼子、笋干等。,阳光的作用不仅使其干燥,耐长期存放,而且似乎渗透其中,凝聚气味,使其散发出不同的味道。以前南方货店里聚集的干货味,走进中药店的草香和药香,都是被太阳凝聚的。现在有一种不用阳光的干燥方法,据说味道不如以前了。一位老中医给我描述当年“当归”的味道,说不如从前了。以前没吃过当归,不知道它的味道,但这让我觉得今天的阳光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。
不久前,我去了一个产茶的地方。茶农告诉我,晴天采摘的茶叶和阴天采摘烘焙的茶叶是不一样的。同样的茶,春茶和冬茶完全不一样,所以好像一天比一天阳光的味道不同,一季比一季阳光的味道更差。它的先决条件是有一个敏感的舌头。不管什么时代,总有那么一些人,口齿伶俐,能分辨出豪迈和阴柔的阳光——阳光就像一盘精心准备的配菜,差一点点,就已经在吃的人嘴里了。
这么想让我很难过,因为盘子里阳光的味道在时代的进程中似乎越来越淡了。
光明之触
八月,我在埃及,沿着尼罗河从北到南,从开罗逆流而上。它一直穿过卢克索、国王谷和亚斯万。这是埃及最热的天气。晒两天太阳,人就可以换肤了。
因为埃及的阳光热得可怕,所以我特别注意当地人的衣着。在北非各地,夏天的衣服也是长袖长袍,甚至连头和脸都包起来。我问一个埃及人:“你为什么不穿短袖衣服而不晒太阳?”他的回答很精彩:
“因为太阳太大,短袖和长袖一样热,但是长袖可以保护皮肤。”
在埃及的八天行程中,我在雅斯温酒店洗澡的时候,发现自己的皮肤在一层一层的脱落,像干枯的黄叶。埃及的经历让我真切感受到了阳光的力量。它不仅会灼伤人,甚至会刺、抽、擦人的皮肤。阳光带着温暖把我推进了一个无法回避的地方,每一秒的照射都能真实的感受到。
后来,在希腊,在爱琴海岸,太阳也从埃及雄伟的波涛中进入了细致的形态,虽然它同样强烈地包围着我们。海风吹来的时候,阳光在四周涌动,有大浪有小浪的时候,感觉希腊的阳光像水一样奔腾,像手指按摩。
然后是意大利。阳光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米开朗基罗雕像。它开朗坚强,却给人一种美感。那时候的阳光拍着人们的手,让我们在面对艺术的时候真正清醒。
在中欧国家,阳光简直变成了一个善良温柔的怀抱,拥抱着我们。我觉得挺惊讶的,因为现在是八月的酷暑,阳光有着各种各样的触感:狂野的,强烈的,温柔的,软腻的,多变的。随着欧洲空气的干燥,感觉阳光直射更多。
那种感动不仅仅是皮肤,更是灵魂。我想起了中国的一则寓言:
有一个从未见过太阳的盲人。一天,他问一个眼睛很好的人:“太阳是什么样的?”
那人告诉他:“太阳看起来像一个铜板。”
盲人敲了敲铜板,记住了它的声音。几天后,他听到了敲钟的声音,以为是太阳。
后来,另一个眼睛很好的人告诉他:“太阳会发光,就像蜡烛一样。”
盲人摸了摸蜡烛,认出了它的形状。几天后,他感觉到一声笛声,以为是太阳。
他从来没有弄清楚太阳是什么样子的。
盲人永远看不到太阳是悲哀的,但幸运的是,盲人也可以拥有阳光的触摸。寓言里只有手的触碰,没有心的触碰。没有这种触摸,即使是眼睛好的人也无法真正认识太阳。
冬天,我坐在阳台上晒太阳。在同一个下午,我们可以感受到每个瞬间的感动是不同的。有时温暖得让人想脱下棉袄,有时一片云飘过,冷得令人心寒。晒太阳的时候,觉得阳光虽大,却是有生命的,是宇宙伟大胸怀的证明。我觉得人只要真正面对阳光,就不会觉得自己是神,是万物的主宰。
只要你一直在阳光下,你就会知道,冬天的阳光是向着我们的,但它已经走远了,夏天正在来临。无论什么时候,我们都触摸到了它的存在。
我记得梭罗清晨在沃尔顿湖边吸入新鲜空气,希望把空气装瓶,卖给那些晚起的人。晒日光浴的时候,我就想,有没有一个瓶子可以装阳光,卖给没晒过日光浴的人?
我们每天出门的时候,有没有阳光感?如果不是,我们的感官能力正在消失,因为当一个人可以对阳光无动于衷的时候,说他可以对花鸟虫鱼草木山川有看法,那是自欺欺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