矿区鹿尾塘
好在我当时住的渭北山矿山周围有个小芦苇塘,就在我家马路对面大槐树下的沟里,两三百米远。
夏天的时候,芦苇长得十几尺高,绿油油的,郁郁葱葱,钻进去特别凉快。秋天,芦苇变黄了,在阳光的照射下,一片金黄,很神奇。凉风习习,芦苇塘日夜沙沙作响,时而轻柔委婉,时而细碎杂乱,像是时间匆匆前行的脚步。初霜后,农民收割的芦苇塘失去了芦苇,满地都是枯黄的芦苇叶,一滩水,芦苇茬和黑泥,一片洼地。
春节过后,满山遍野的沟渠依然是冬天的萧瑟。杨柳未绿,桃子未发芽,芦苇根却发芽了,悄悄地拱出地面,长出了尖利的芦笋。当春风吹过山野,山花盛开的时候,芦苇塘已经一片翠绿。端午节来了,芦苇的清香包裹着糯米的香甜,弥漫整个矿山。麦收之后,夏天来了,芦苇塘成了孩子们的天堂。
游戏在芦苇塘。我常常幻想自己在沙家浜广阔的芦苇丛中,想象着江南泽国的壮观景象。我也想起了白洋淀的雁翎队,莲花湖的水,还有一群水灵的女人和她们漂亮的白芦苇席。我决心长大后去沙家浜和白洋淀的水里划船潜水。
有一年冬天,三姐得了麻疹,很热,妈妈害怕地哭着,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她。父亲听人说煮芦根可以救他。他一下班回来,就拿起斧子跑向芦苇塘。六七岁的时候,我赶紧戴上手套,戴上皮帽,穿上千层棉的棉鞋,抓起小铲子就追。
还没到地方,远远就看到父亲抡起斧子在地上挖。到了之后,我看到父亲手里的斧头掉了下来,冰溅得到处都是。我花了很长时间,做了一个拳头大一点的小坑。我用小铲子在地上使劲铲了两下,地上连一丝痕迹也没有。整个芦苇塘空荡荡的,冷冷的,高高的芦苇茬和腐烂的芦苇叶牢牢地冻在厚厚的泥冰里。这时我才明白,为什么父亲不带铲子或铁锹,只带了一把短斧。
站在父亲身后,看着他一点一点的砍挖,冰溅了我一身,落在我脸上很快变成了泥点。我失望极了,心想,这样下去,什么时候才能挖到芦根?这时,我看到挖的地方泥层很软。父亲只好用小铲子铲了些泥土,把手伸进冰冷的泥土里,用力往上一拉,听到轻微的闷响,瞬间举起了一根一尺多长的芦根。后来,父亲一连拔了七八根,在附近的河里洗了手,扎了些干马鞭草,把冻红的手晾在腋下,带我回家。
妈妈赶紧把芦根洗干净,放在砂锅里煎熬。三姐喝了一碗淡香的芦根汤,第二天却开口了。一个多星期后,她的麻疹神奇地消失了,没几天就好了,背上书包去上学了。几天后,我也出了麻疹。我妈没有了前几天的恐惧。她只催促我爸爸再挖一次芦根,我很快就好了。
这是我人生中最早接触中医的一次,也是我生病后第一次知道中草药除了在医院打针还能治病救人。遗憾的是,我出去学习工作几年后,有一次回矿上,发现芦苇塘没了,取而代之的是荷塘。
多年以后,每次回矿上,我都会绕着曾经是芦苇塘的地方走一圈,哪怕是在黑暗中,但最后,因为脑子里都是小时候芦苇塘的画面,我不想欣赏荷塘的景色,只好怏怏而去。如今,半个世纪过去了,我已经20多年没回矿上了,但那片芦苇塘在我的记忆中依然清晰,每每想起都觉得温暖而平静。
(作者就职于陕西崔家沟能源有限公司)